洗澡，这件对一个健全人来说简单的事情，对于失能老人而言，却往往变成了奢求。如何帮助丧失自理能力的老人维持舒适与体面的晚年生活？近年来悄然兴起的上门助浴服务给出了一种答案。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李民花是国内最早踏入助浴行业的人士之一。2021年3月，她在北京市创建了一支上门助浴团队，主要为失能老人提供泡浴、搓澡等服务。“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了解和接受这种助浴方式，几乎每天都有来主动联系和咨询的客户。”李民花介绍，在过去的两年中，她和团队成员已累计为600余名老人提供助浴服务。
超4000万失能老人面临洗澡难题
家住北京市的姜大爷今年68岁，因脑梗导致右半边身子基本不能动，走路很费力。在上门助浴服务出现前，如何为父亲洗澡成了姜大爷女儿姜希（化名）的心病。与姜大爷情况相似的老人还有很多。根据全国老龄委公布的数据，2020年，我国60岁以上失能老人超过4200万人，约占老年总人口比例的16.6%。失能老人的照护是养老服务的重点，是安老实现的基础。“我见过3年没洗过澡的老人。”李民花回忆，当时老人的精神面貌以及屋子里的气味让人揪心。一些子女想自己帮老人洗澡，但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2017年，吴江（化名）的父亲因病瘫痪，回想起与父亲来回“拉扯”的这几年，他满心无奈。“老爷子脾气倔，我要帮他洗澡的时候，他处处跟我反着来。”吴江说，每当他想要抱起父亲前往浴室时，父亲就开始跟他较劲，时而抓门框，时而拽暖壶，让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的他心力交瘁。除老人的配合度外，洗浴空间大小及老人体形胖瘦等也影响着子女为老人洗澡的难度。“家里的厕所很小，打开门就是马桶，连额外站一个人的位置都没有。”姜希还担忧，由于家中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如果父亲一旦在洗澡的过程中滑倒，她连将父亲搀扶起来都做不到。上门助浴服务的出现，让这一切开始有了转机。“之前，我在家只能为父亲简单地擦洗，现在有了专业的助浴师提供全面的洗浴服务。”姜希在互联网上搜索到李民花团队，抱着无论如何都比自己给老人洗澡要到位的心态购买了上门助浴服务，结果这一次的体验远超她的预期。“
除了需要提前准备好老人的换洗衣物和换洗床单外，其他所有的洗澡相关事项，助浴团队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从量血压、搭设备、调水温到计时泡浴、理发剃须，不仅老人洗得干净，家属也很省心。”自此，姜希每个月都会为父亲安排一次上门助浴，姜大爷成了这项新兴服务的老客户。
洗去的不仅是污垢，还有老人的孤独感
失能老人在失去自理能力的同时，还失去了与社会的联系。姜大爷脑梗后出门很不方便，姜希外出上班时，姜大爷大多是一个人在家听收音机。“我每天下班回家都很疲惫，除了给父亲准备晚饭之外，很少会聊什么话题。”姜希说。在失能老人枯燥封闭的日子里，助浴师成了他们与外界联系的一个小窗口。
助浴师唐博说，首次上门助浴前，他会先给老人亲属打电话，除了询问老人的身体情况外，还会着重问到老人平时的爱好和敏感话题。“老人们都很喜欢聊天，你问一句他们能回十句。”从小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的唐博，对老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对老人退休前的工作经历、业余爱好、人生经验等，唐博都很感兴趣：“我虽然是在提供助浴服务，但反而能从老人身上学到很多。”李民花团队共有7名助浴师，助浴师分为男女两组，根据老人情况安排同性别的助浴组。这样的分组在保护老人隐私的同时，也催生了更多的聊天话题。
“我父亲之前当过炮兵，助浴师们经常问他这段经历，还会跟他聊世界杯、国际局势等男性关注的话题，父亲就像交了一群新朋友。”姜希回忆，在第一次体验助浴服务时，姜大爷就是在这样的闲谈中逐渐放松下来，从最初的紧张到逐渐“有了笑模样”，洗完之后整个人都有精神了。2022年年初，吴江在社区工作人员的介绍下，为父亲安排了一次助浴服务，原本抗拒洗澡的老人那一次格外配合。“老爷子喜欢跟外人聊天，每次叫上门助浴服务当天，他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从早上就开始问我助浴师们什么时候来。”吴江说。李民花团队在助浴过程中发现，洗澡表面虽不起眼，但是关乎失能老人的身心健康。“上门助浴不仅是在帮老人清洁身体，也是在改变老人的生活方式，提升老人的生活品质。通过洗澡带来的愉悦和心理慰藉，能让老人们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好心情。”
李民花介绍，团队在助浴师培训环节，除了开展应急措施和助浴流程的培训外，还会增加老年心理学的培训内容。
从“有意思”转变为“有意义”
在养老服务从业群体中，还不到40岁的唐博身高约1.9米，阳光开朗的他之前曾在机场从事服务工作。偶然间，唐博得知了助浴师这个职业，立马产生了兴趣。“我不喜欢那种每天坐在工位上的工作，当助浴师可以每天跑一跑，跟老人聊聊天。”“有意思”是唐博选择转行成为助浴师的一大原因。随着他上门服务的失能老人数量越来越多，唐博对自身职业的认知转变为了“有意义”。在助浴的过程中，唐博逐渐深入失能老年群体，发现了这个群体的无助与脆弱。在被问到印象深刻的助浴经历时，他很快红了眼眶。
他回忆说，那是一名小儿麻痹症患者，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眼神向一直照顾他的姐姐传达信息。唐博一行人上门助浴的第二天是这名患者60岁的生日。“他的身体扭曲在一起，人很瘦。在帮他洗澡的过程中，我摸了摸他的眉毛，心里在为他祈福。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看着我，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了，鼻子很红，眼睛很亮，当时那个场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唐博说，相似的经历还有很多，抗美援朝的老战士、女儿常年在国外的老人……作为一名助浴师，在为很多服务对象洗澡的过程中，唐博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安抚者，安抚着这些脆弱的灵魂。
目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养老行业。唐博身边有位20多岁的女助浴师就是从互联网类公司辞职，转身投入与上一份工作性质相差巨大的养老领域。唐博说，近期有很多刚毕业或快毕业的大学生给他打电话，有些甚至是以宿舍为单位，表示想在养老服务领域做一些尝试和努力。“作为前辈，我也很愿意把工作中的一些心得和感受跟他们分享。”
市场细分的同时，规范化程度也待提升
近年来，在国家政策的支持和引导下，越来越多的社会力量参与养老服务，填补市场空白，加码解决老年人的“急难愁盼”问题。目前，北京市、重庆市、上海市、云南省昆明市等地都出现了上门助浴服务，服务类别和价格水平层次多元，助浴市场逐渐细分。以北京市为例，记者通过互联网搜索发现，该市助浴服务价格根据擦浴、淋浴、泡浴等服务类型差别，价格分布为173～500元。在市场细分的同时，助浴服务的规范化程度还有待提升。
据了解，助浴服务目前还没有行业统一的标准和规范，企业尚处于自由生长状态。李民花团队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团队内部的服务标准已经从第一版升级迭代到第五版。作为一项新兴的养老服务业态，不仅仅是供给端，助浴服务的需求端也处于成长状态。李民花团队目前每月订单量在100～200单，而要想使整个团队达到饱和的工作状态，每月需要600～700单。“助浴服务的知名度和认可度还有待提高，不过已经开始明显好转了。两年中，在前一年半，我们一直在联系社区，主动宣传推广；从近半年开始，主动联系我们的客户越来越多了。”李民花说，目前团队还尝试通过与养老机构、医院安宁疗护团队等合作的方式，挖掘助浴服务的潜在需求点。
《中国养老服务蓝皮书（2012—2021）》预计，到2025年我国失能老人总人口将上升到7279.22万人，2030年将达到1亿人。基于规模庞大的养老服务刚需，李民花认为，在不久的将来助浴服务会逐渐普及，服务的水平和标准也会更加完善。“国家的鼓励政策再加上市场的复苏，让我们明显感觉到今年养老行业的活力起来了，包括助浴服务在内的助老服务应该会有显著发展。”李民花说。
